【蘋果日報】輪椅上的藝術鏡頭 左腳下的水彩筆觸

日期:2016年1月6日
報章:蘋果日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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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說藝術無界限,殘疾人士即使不良於行,藝術之路卻依然無憾,誰說他們只能長居家中或困於輪椅?兩位輪椅人士,鄭啟文及陳冬梅,同是展能藝術家,一個手捧相機、一個腳握畫筆,分別踏上藝術大道。二人同樣熱愛生命、積極處世,行動不便依然努力前行,遭受命運掣肘也沒喪失鬥志。無懼外界標籤,心中的那團火早已掩蓋有色目光,就如鄭啟文所說:「行動比說話更實際,與其口裏叫人不要歧視,不如行動上做些甚麼來說服別人。」他們以自身經歷來證明,正常人辦得到的,殘疾人士也能辦到。何況藝術之路從來不易,他們身上還有一份超乎常人的堅忍。

 

以鏡頭接觸世界

鄭啟文(Kevin)先天患有遺傳病「季肋發育不全」,父母姐姐均是健全人士,惟獨他雙腳失去活動能力,自幼以輪椅代步。如今樂觀的他,兒時亦曾滿腹負面情緒,「為何其他小朋友可以周圍跑,自己卻要坐着輪椅才能移動?暑假時,大家到遊樂場玩耍,自己卻在醫院度過,有次更一住大半年。」幸好家人不斷灌輸正面觀念:你與別人並無分別,也能做到別人做到的事,更鼓勵他多些與人接觸。Kevin慢慢想通,走出負面想法,人也變得外向,「你要社會接受你,先要接受自己。」身材矮小的他坐在電動輪椅上,難免吸引途人目光,但他絲毫沒有介意。


現年30歲的Kevin,是個自由攝影師,2010年於香港理工大學修畢多媒體設計學位,翌年代表香港到韓國參加國際展能藝術節,並獲得優異獎,之後加入香港展能藝術會,並在賽馬會共融藝術工房當兼職。訪問當日,他正是由工作地點趕來。外出是他人生道路的啟示,別人可以走樓梯,他卻一定要找斜坡及升降機,但他早已習慣轉折的生活,「路程或許比常人遠一點,重要的是,最後仍能到達終點。」攝影是Kevin接觸世界的契機,前年拍攝「城市農夫」系列相片時,更走入塱原及沙頭角等偏僻地方。他經常載着沉重器材到處拍攝,為了創作同樣可以去得好盡,「當時要出動GoGoVan客貨車。」


關心社會發展 不要忽然保育

訪問前閒話家常,Kevin很自然便聊到任職幼稚園教師的太太Macy及歲半的女兒,「我的病有機會遺傳,機會率達五成。」當初太太懷胎時做足基因檢測,但亦難免忐忑不安,兩口子做好心理準備,慶幸最後女兒安然無恙。Kevin年幼時已停止發育,身形維持至今,病情不會好轉,但他仍樂觀面對,「醫生說保持體重的話,腰骨便不會壓住心肺等器官,多做運動便沒問題。」


言談間輕描淡寫,盡顯Kevin的樂觀性格,但他對社會發展卻有點悲觀。「城市農夫」探討的是摘去鮮花種出大廈的畸形社會價值觀,相片中的城市人舉手競投農田,換來一幢幢大廈,農夫被迫放棄原本的生活方式。他說此系列某程度上源自女兒出世後的反思,「如果我們不關注社會、不關注大自然的話,我們還可為下一代留低甚麼東西?」但可怕的是,尚未等到2047年,一國兩制恐怕早已名存實亡,銅鑼灣書店股東離奇失蹤一事,便讓人覺得心寒。


Kevin是位有想法的攝影師,2007年的皇后碼頭清拆一事亦影響了他,「既然有能力、有興趣拿起相機,拍攝風景之外,也想記錄社會發生的事。」他用鏡頭來鏗鏘發聲,保衞菜園村、佔領運動時均見其蹤影,「關心社會未必要待同德大押清拆等大事發生時才一窩蜂去做,平時也應有這意識,我們並非忽然保育,而是一直喜歡這個地方。」他關注的,還有都市人的生活,「LegoMan」系列作品構思兩年,前後拍攝了九個月,在香港不同地方分別拍攝了數十張戴着同樣LEGO公仔頭的照片,最近在紅磡逸.酒店展出,「現實社會人人都是LEGO,大家的生活模式都一式一樣,究竟笑容背後是怎樣的呢?」

 

洗澡要花一小時 壓着雙手也要畫

與Kevin同場展出的還有陳冬梅,自幼患有痙攣的她,說話及雙手活動能力均有障礙,即使走起路來也會隱隱作痛。兩年多前開始坐上輪椅,數月前才換上電動輪椅,她開玩笑說是P牌,但見她控制自如,算是熟練。小時候,冬梅在特殊學校上課,雖說考試沒有12個A,也沒入讀八大,卻無阻她成為水彩畫家。平時畫畫食飯都靠雙腳,「腳腕沒有手腕靈活,有些角度較難畫。」她說最難是協調,因雙手會不停抖動,畫畫時要用身體壓着手,「畫完一幅畫就好像做完運動,會出很多汗,畫完之後要吃東西補充體力。」冬梅有語言障礙,記者初時也聽不清楚,但慢慢習慣冬梅的發音後,也逐漸聽得明白。


她說時常要壓着雙手,連睡覺時也要趴着來壓,不然會抖得很辛苦。冬梅每日只睡三至四小時,常常凌晨3時才入睡,但她說早已習慣,那天早上訪問看起來也精神奕奕。基本生活也能自理,唯獨穿衣有點困難,「暫時還沒想到方法自己穿。」媽媽自小教她不能依賴人,試過把10歲的冬梅困在廁所數小時,迫她自己學沖涼,常人輕易的擦背抹身洗頭,對冬梅而言卻困難重重,結果初時她要三小時才能完成,「現在熟練之後大概一小時就可完成。」以前覺得媽媽殘忍,15年前離世後才覺她用心良苦,「我覺得媽媽對我影響很大。」


堅持入讀大一 「不是任人擺佈」

眼前的陳冬梅樂觀而積極,喜怒哀樂形於色,談起自身經歷不毫忌諱。出生時,她也是個健全的小寶貝,滿月時發燒住院,最後診斷為痙攣,生命從此改變。但她卻從不氣餒,兒時在家沒玩伴,便拿起畫筆畫啊畫,原來藝術細胞早已深種,竟尋得一絲滿足。小學中學均入讀特殊學校,有社工教素描,也跟老師學畫畫,藝術之路從沒間斷。中學會考後報讀大一藝術設計學院,卻碰到一鼻子灰。「學校以沒傷殘設施為由,拒絕我的報名。」冬梅不服輸,你不讓我讀,我偏要報名,「我很喜歡設計及畫畫,哪由得你說一句話我就不讀?我可不是任人擺佈的人!」雖然說此話時已無當年的不忿,卻仍反映出她的個性,不平則要鳴。自己問題自己解決,學校枱凳太高,對用腳來繪畫的她相當不便,最後她找來矮枱搬回學校,連校工也支持,順利入讀大一。不過這三年讀書生涯卻過得辛苦,日頭讀設計,夜晚仍堅持到理工大學進修短期課程,回家後再做功課,一做不知時日過,不覺已天亮,接着就去上學,「我試過幾日沒睡覺,當初也不明白自己的小宇宙那麼強。」


那時不用考TSA,媽媽也非怪獸家長,冬梅奮力求學,三個月又三個月,每次報讀不同的課程,為的無非是想學習多些知識。平時搭巴士回校也相當不便,當年尚未有八達通,每次出門都要事先預備好一包包硬幣來搭車,試過掉在地上,結果要用腳逐一拾起來,常人眼中的簡單動作,對冬梅而言卻無比艱辛。那時她愛看科幻小說,倪匡的《衛斯理》是最愛之一,她滿腦子天馬行空,「那時搭車不方便,我早想過八達通這樣的東西,拍一拍就可付錢。」


創作之外,冬梅也樂意分享,經常到學校分享自身經歷,更出版畫冊《感足》。有次,一位分享時跟冬梅有說有笑的學生,後來因故自殺,令她感到內疚,「或許自己分享得不夠深入,我很想在分享之後留給學生影響。」畫冊收錄冬梅及學生的作品,也有她分享經歷的照片,作品風格由黑暗轉向明亮,象徵她的心路歷程,也是一種鼓勵,「其實不只我鼓勵學生,他們也會影響我,每個人都有不開心,重點是如何去面對問題。」